56.广西王府(七)

疯狂微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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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赵璟煊回到刈麦庄,贺去已然在书房中等候。

    他倒是规矩地不曾动过那今早赵璟煊让人放到书房的漆木盒,只是拿着他似是不离手的折扇,正徐徐摆动。

    “我们之间的交易还作数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一进门,贺去便以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出声道,赵璟煊闻言只是点点头,转而道:“本王并非要问什么。”

    这下贺去倒是诧异了些:“奇了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没接他话,径直道:“便是让你代为联络沈珵。”

    他转到书案之后,从侧边拿出一只已然封好的信封,正面只有一字。

    “请”。

    “为昨夜之事?”

    赵璟煊早已习惯他这同沈珵相当、仿若知晓天下事的模样,在案后顺势坐下,把信封往外一推,就道:“不止。”

    贺去此时不知怎的倒开始婆妈起来,扇顶抵着下巴便道:“近日事,除此之外他定然是清楚的。”

    沈珵在此自有他取得消息的法子,赵璟煊不奇怪,却也顺着贺去的话同他闲扯:“本王南下途中同沈将军相处十月,情谊深厚,如今分隔两地只盼书信相诉一番,怎么这也不准了吗?”

    贺去见他顺嘴跑马,倒还是那漫不经心的模样,就道:“不等你吩咐,消息昨夜已送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庆来?”赵璟煊一眨眼就想了明白,倒也不奇,只是眼下让贺去亲自说出口,便是证明了一回。想到午后庆来突现的那招式,赵璟煊把贺去意味深长地盯着,就道:“你同他兄弟二人,眼下相处愈久,倒是愈发神秘了。”

    贺去就只管笑,赵璟煊也不欲多问,只同他说待到明日再让他看过那些东西,贺去直接起身便告辞了。

    次日依然有行程,赵璟煊乔装扮作英王身边的管事,亲自往庄户家中探查,但无一例外每一户人家都不曾给他好面色,赵璟煊却是心平气和,除初始说话有些磕绊之外,在学着用庄户们的说法同他们交流后,收获也不少。

    最使赵璟煊介怀的是那对住在小河对岸的祖孙。前日同连良前去之时,他在远处看了看,便发觉整户人家只有那老妇人同男孩两人,男孩生得奇特,肌肤白得诡异,头发颜色浅淡而稀疏,此回赵璟煊近处看他,便发现除去此二点外,男孩双目畏光,而让太阳晒了片刻,手臂脖颈上便起了小片红疹子,只得让祖母推进房中,不可见人。

    祖孙二人对赵璟煊作为英王身边人的身份并无其他庄户一般的排斥,只是男孩不被准许近人,赵璟煊问了些同先前无异的话,犹疑了片刻,还是语道冒昧,提及男孩父母。

    老妇人倒是没什么顾忌,也不隐瞒便直接说了。

    这男孩是她孙儿,她男人去的早,留下的独子当年年轻时随王爷剿匪也失了一手一脚,回来分了田,虽能填饱肚子,却没有姑娘肯嫁过来。到后来还是她婆家死了爹妈的侄女前来投奔,老妇人一合计,就做主让侄女嫁了进来。

    本是件美满事,老妇人一人拉扯着儿子辛苦,如今多了一口人,香火有望,还能帮衬着做些农活。只是新媳妇虽很快便有了身孕,她那儿子却在媳妇快要临盆的时候路过田埂,不慎摔下被稻田中积水呛死。其后引得还没到日子的媳妇提前发动,挣扎了一日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,而后又见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生得这般诡异,一口气没上来,孩子还没睁眼就没了娘。

    老妇人近乎冷漠地叙述,说这孩子生来这般模样,定是不详之子,但看在是个男孩的份上,到底还是没有淹死他,拉扯长到这般大,却是没脸同旁人住在一处的,也生怕不详之气渡给他人,只待再过几年孩子长大了寻个姑娘成婚生子,便是为夫家延续了香火,她也算是功德圆满了。

    赵璟煊眯着眼听着,后背莫名升起一丝寒意。几人在屋外头说话,孩子被关进了房中,但赵璟煊往那头看的时候,依然能看到男孩扒着窗往外看,祖母的话一言不差地传到他耳中,他却不曾有任何动静,仿佛早已认定自己身为不详之子,唯一的使命便如同他祖母所言,并无差错。

    “他叫什么?”赵璟煊看着那个同他对上视线的孩子,问老妇人。

    老妇人瞥了一眼,道:“驴娃。他娘生他那会子叫得跟驴子似的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点点头,神色不动:“没个正经名?他爹姓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什么正经不正经,他爹姓段,他就是段驴娃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笑了笑,问:“我去看看驴娃,可以不可以?”

    老妇人斜他一眼:“你不要怕晦气,随你怎么看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就点点头,起身理了理衣摆袖口,慢慢走过去敲了敲门,而后推开,就看到小男孩正站在门边,怯生生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若是将其肤色忽略,男孩其实生得很清秀,五官小巧可爱,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人,就像两汪清冽泉眼。赵璟煊本是站着看他,后来发觉太过累人,便错膝蹲了下来,直视男孩的双眼。

    “驴娃?”

    男孩迟疑地盯着他,半晌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赵璟煊微笑,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为温和一些:“你会说话吗?”

    驴娃犹豫了片刻,还是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赵璟煊看着这个眼睛里有些畏惧的男孩,不经意想起了往日他也曾这般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无害,只是为了使一个小不点不必那般惧怕他。

    只是当时成功了还是没有成功,他已经记不清了,就连那小不点的模样,寻遍记忆也再寻不出来。但眼前这个驴娃,却不是在三皇子盛宠不绝的环境中生长的为他之尊贵所慑的皇弟,而只不过是乡间一寻常畏生的幼童罢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说话?”赵璟煊轻声问道,“会叫祖母吗?”

    男孩有些茫然,在见到赵璟煊点了点那不远处老妇的身影,重复了一遍祖母之后,才似乎有些明白了,而后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赵璟煊见他似是不愿说话,暗自皱了皱眉,但也不再试图让他说话,就只是问了些只需回答是或否的问题,而男孩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。

    心下叹了口气,如今老妇人盯着,他也不便再说什么,方才问到驴娃平日能否吃饱,但驴娃似乎不知饱是什么意思,又露出了那副茫然的样子。赵璟煊想了想,最后问道:“知道桂林城里的王爷吗?”

    男孩很快点了点头,伸出手,食指点在赵璟煊脖颈处,用力按了一按。赵璟煊捉住那只手,皱眉问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男孩似是被赵璟煊突然间的这般面色吓住了,他突然呆立在原处,只是愣愣地看着赵璟煊。

    又是一叹,赵璟煊另一只手摸了摸驴娃洗漱的头发,低声道:“对不住,我一时不明白你的意思,才感到有些困恼,不是在埋怨你。”

    男孩听懂了,点了点头,另一只手又按了一按赵璟煊的脖颈,然后整个人向后一倒,闭紧了眼睛。

    赵璟煊把他捞住,心却是突然提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王府这样对待别人,然后别人就这样倒下去了。”赵璟煊慢慢地说,“是这个意思吗?”

    男孩睁开眼睛,突然笑了一下,点点头。

    赵璟煊回到刈麦庄,也不多说什么,就把那漆木盒中两件信物同那枚龙鳞虎纹的赤金色令牌交给了贺去,让他察看,至于那封写在锦缎之上的与妻书,他没有拿出来,倒也不准备拿出来。

    贺去对那紫晶钗和玉剑并没有太大兴趣,看过了就放在一旁,拿过那赤金令牌之时,才有了些反应。

    “原来副令在此。”贺去正反看了几回,翻到刻着“廉”字的那一面,拇指在上头摸了摸,“怪不得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外出的衣裳还没换,此时喝了一口茶,合上盖子看他:“你是说这是副令?”

    想了想,又道:“有谁在找它?”

    贺去看他一眼,笑道:“不知王爷想到哪位,不过大概是错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一挑眉:“正令也在他手中?”

    大楚朝廷派军任将皆有符令,虎符事后便应收回,但令牌却相当于为将者私令,默认此将可调遣令下兵力,而若是身份尊贵之人,更可在令牌之上篆刻自己的名号。赵璟煊往日只知虎符而不知令牌,更不知令分正副,旁人持正副其一便可调动过半兵力,而主将持正令便可调动全军,寻常人持正副两令,亦可堪堪调动。

    沈珵既在寻它,莫非?

    “原先我是不知的。”贺去如实道,眼中有些促狭,“他前些日子将龙虎令请了出来,我才知道原来真是在他那里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看他神情,笑了笑,不问沈珵拿它出来做什么,就道:“想来庆来已将副令在此之事传去了,本王先前不曾料到,如今倒也不必添些东西上去画蛇添足了。”

    “画蛇添足?”贺去眉一扬,来了兴趣,“想来情真意切,我倒想领教一番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既好奇,”赵璟煊也是一笑,就道,“不若同时修书一封,沈将军想必十分乐意为君解答一二。”

    贺去道:“舍近求远,看来王爷是一贯如此啊。”

    赵璟煊把茶盏放下,就道:“近有何用,远有何妨?”

    方才回到别庄之时,赵璟煊便又吩咐尹枫调几人前去看住那祖孙二人,驴娃的消息每隔三日便上报一回。贺去虽不曾随同赵璟煊前去,但自季哲明那头略问便知,赵璟煊也没想瞒过谁,反倒问了问季哲明,交给他除修改王府佃户税租之例之外另一件颇为头疼的事。

    驴娃尚年幼,却也并非幼不知事,赵璟煊若是有意培养,却也只能趁早,倒也算不得远了。至于这贺去所说之“近”,赵璟煊一听两人便俱是了然,然他不欲开口询问,便只待那人自己坦白。

    贺去道:“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同你说,你现下把他寻来,不需多问就要坦明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赵璟煊想了想,而后反倒一笑,“无妨,不着急。”